从父亲耖田的埂上走过

  • 作者: 轶名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3-12-14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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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原创】从父亲耖田的埂上走过 - 常砚滴 -  雅石溪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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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从父亲耖田的埂上走过 - 常砚滴 -  雅石溪的传说

    (这都是父亲曾经耖过的田。2016年4月27日摄)

       耖还在。弟弟把它背到堰里洗,又用洗衣粉洗,再用清水漂,然后用桐油油过,高高地挂在东边的农具房里。远远地看去,耖齿上反射出的一个个亮点,有如父亲的眼睛,明亮而殷切。走进农具房,它如父亲般慈祥地看我,我会跟它说话,然后驯服地低下头。

      牯牛也还在。牠老了,已不再下地躬耕,更多时候是躺在门前的泡桐树下,一边细嚼慢咽着弟弟为牠割来的青草,一边舔食旧瓷盆里的枯饼汤。

      父亲却去了另一个世界——他没有带走他的耖,也没有牵走他的牯牛。父亲得的是肺癌,走的时候才刚刚满过六十九岁。在他还能自主行动的时候,他最后擦拭过他的耖,放牧过他的牯牛,看望过他曾经耖过的每一块水田……

      耖,牯牛,水田,是父亲终生钟爱之物。

      我不知是否所有人都认识我父亲所钟爱的耖。耖是一种农具,它的下部酷似梳子,中间置耖齿,两端有拴缆绳的缆鼻,上部是框形耖把。耖田时,牛在前拉,耖手随后扶耖。耖把向后扳,可将田泥壅起带走;向前推,可放下所壅之泥。耖的功用是将田泥赶平,以使庄稼吃水均衡,不致旱涝不均。

      耖田,在我老家的玛瑙河边叫“赶耖”,是插水稻前的必经工序。我所知,有的地方是不耖田的。有一次我跟父亲说起,父亲大为光火:哪能这般对待庄稼!干的干死,淹的淹的死!庄稼给人饭吃,我们不能对庄稼不敬啊!在父亲的潜意识里,庄稼就是衣食父母。

      父亲曾被乡亲们尊为“耖王”。经他耖过的田,灌水后水深相差不足半指,田泥烂如稀粥,插秧不坏手,插后壅蔸严实,秧苗返青快,秋后稻子金黄沉甸。一次,生产大队举行耖田大赛,父亲以速度快、质量好夺得第一名,获奖一个劳动日的工分,因此被誉为“耖田大王”。此后许多年,每每有人提及此事,父亲总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赶耖是一种很辛苦的重体力活。俗话说:赶耖不用巧,全靠力气好。赶耖的功夫全在手和臂上。耖生田时,为让一耖能赶走更多的田泥,对耖把不再是“扳”,而是“压”,用整个身体的重量,通过手和臂将耖把向后侧下压,以强壮的牯牛能拉得动为限。用父亲的话说,很多人不会赶耖,不是没有技术,而是不肯用力气。

      学大寨的时候,生产队长说要学习大寨人改造虎头山的精神,把田统统改成一百米长四十米宽的大寨田。我们村子地处丘陵,如此这般地“田成方、树成行”,谈何容易!

      在挑了一个冬春的土方之后,大寨田已具雏形,看上去似很平整。插秧时,灌上水,才发现所有田块都是一头高一头低,高处土垡尚是干的,低处已水深似堰。此时再来挖和挑,已是不可能,就只能靠父亲了,靠父亲的耖和牯牛了。季节不等人。那段时间里,父亲天天早出晚归,出门时总是耖在肩头,回家时总是精疲力尽、身如散架。

      借着为父亲送水,我有时也会到田边去看父亲赶耖。父亲很敬业,我给他送水,也舍不得趁喝水到田边歇歇,总是让我把水送到田中间,喝完就接着干。

      在耖这些田时,空耖父亲会把牯牛赶得飞快,像要去抢什么东西似的。重耖父亲像一把架在耖把与地面之间的弓,那个沉重,那个用力,我无以言说。耖到低的一头时,泥水会淹到父亲的腰,父亲的腰以下全是田泥。有一次,耖田的牯牛竟陷在泥里不能动弹,用了许多人和好长时间,才把它从泥里抬出来。由此可以想像,父亲是用着怎样的意志力,承载着怎样的劳动强度,才最终让这些地块田平如镜、泥烂如粥。

      耖完大寨田的最后一天,我从父亲脸上看见了少有的笑容。我知道,那笑容是在说:终于没有误了农时!很多人都说,幸亏有了父亲,不然,这些田今年是插不上秧了。可我始终没有听到,生产队长在任何场合表扬过父亲。我跟父亲说起时,父亲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些田插上了秧。只有插上秧,秋后社员们才能多分点儿粮食,才能吃一口饱饭。

      因为多年扳动耖把,父亲的手和臂与别人有些不同。父亲的手特大,手指少见的粗,掌上的老茧厚且硬,臂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用力握紧手掌时,筋如山脉般地高高突起,血管象一条条缠在臂上的藤。父亲的手臂很有力,快七十岁时,年轻的弟弟与他扳手腕,仍是他的手下败将。

      父亲已去天国六年。偶尔回到老家,我会去看父亲的耖,看父亲的牯牛,看父亲曾经耖过的农田。走在父亲耖过田的田埂上,我能从那些田块里看见父亲的身影。从父亲的身影中,我便能够找到自己总是乐于吃亏、勤于做事的根源所在。也只有此时,自己的心才是坦然而满足的,才能找到人生圆满的感觉。

      (2007年5月20日写于长堰堤,发表于2007年第7期《湖北档案》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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