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工人有力量

  • 作者: 轶名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1970-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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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最近突然强烈地想到21岁的自己,因而决定那年冬去春来的故事写下来。迟了好几年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直拿不定主意。要说这突然的契机,自然也是有的,所谓自燃也不是真的就是平白无故生出火花来。我的契机是整理一台旧电脑,发现了那时候写的《韦城报告》。电脑是大学时候买的,现在已然成了老久的储物柜,平日几乎是极少用的,只是负责把很多东西丢到里面——那些不确定还会不会用到因而无法下决心丢掉的东西。过了几年,只需看看上次使用这些东西的日期,大部分的不确定就都能够转变为确定。实话说,多半是连垃圾箱都不用进去就彻底删除,轻轻一点,痕迹一点不剩。然后就看到了一份《韦城报告》,放在文件夹的里层如最贴身衣物的小口袋。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把打开它的念头和删掉它的念头放在秤上称了一下,始终是晃晃悠悠地保持平衡。于是,我从它身上移走了视线,让它继续静静躺在储物柜里睡觉。 结果就这么招来了蚊子,由回忆、灵感、想象之物转世而来的蚊子。某个夏夜,洗过澡换过衣,听完睡前歌曲,电扇风量也合适,四下静悄悄,熄灯安然躺好,睡意如期而至。不久,一只脚跨入了梦境之门,然而,尖声细嗓的“嗡嗡嗡”声缓缓飘来。收回已经迈出的腿,翻个身。声音停下,我定定神,又抬起腿。接着是左右双声道同时叫,梦境在招手,然而这声音紧紧地缠住你的脚。摸索着打开台灯,眯着眼四下张望,没有看到那声音的主人。灯光摊手表示,什么都不知道,我清清楚楚照着呢!关灯又换了个睡姿,重新向那扇门走去。走了几步,嗯,只有吸气声。又走几步,嗯,真的只有呼气声。门到了,抬腿,跨入,放下。这回是立体环绕声的“嗡嗡嗡”集体开启。踹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间所有的灯,回来静坐在床上连呼吸也控制,然后仔仔细细瞪大眼睛审视各个角落。终于追寻到它的踪迹,锁定目标,看准时机然后一个巴掌拍到白墙上——于是,稿纸上就有了一个文字。 虽然下定决心写下来,但是还存在一个问题,如水的记忆不免蒸发,那时那事发生的具体情形,有一些都记不大清了。世上有很多人脑子里可以自成一个世界,几乎无需材料即可成型。可是我不一样,这一点拿画画说明最合适。闲时我会临摹,如果你给我一张图和足够的时间,我或许可以帮你造出这图的兄弟姐妹来。但是,如果你让我身处空空如也的虚无里,然后说,嘿,给我画幅画吧!我只能说抱歉,我什么也画不出来。所以你瞧,虚构对我是爬不到顶的山,是缺氧的高原。如果要说我近些年的变化,我需要提到的正是对客观事实的愈发看重。比如海洋生物学家在北太平洋水域发现的一种叫声奇特的鲸,不同城市不同地铁线路的车厢座位颜色有什么区别,读书的时候,惭愧地说书读的很少,却更关注作者给出的事实反而谨慎看待他给出的结论。不能说我现在变得理性,我只是有意识的在很多方面限制自己的情感投入,所有收到的或者给出的都尽可能剔除情感重量,把湿透后沉重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是我的自由,然而把轻柔干爽的被子给出去却自觉是责任。所以,我返回去把那份报告打开来看,非常奇妙的,当时受限写下的客观事实和我现存的感性记忆相互弥补,勉强是可以构成一幅浅拙的画。当然,最后有谁看得到我不清楚,但求蚊子已无踪影,夏夜得以安眠。二21岁的我,那时候在山社已经实习大半年了。每天穿着职业套装拎着笔记本电脑,就是刚刚说的储物柜,来回奔波于学校和公司之间。在公司做一些文件的翻译,搜集和整理资料,不算是个社会人,其实我也不清楚社会人具体是什么,但已经知道了一些和学校不同的、家庭也没有给予的东西,如暴雨而至。因为是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所以不挑剔不怨恨地站在雨里,老老实实全盘接受所有的道理,任全身湿透。那年春节放假前的一天,部门经理许文田突然来问我,想不想去体验当工人。他曾经是个很有意思的上司,现在是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在工作时候会突然示意我跟他出门,一路沉默一直走到他的母校,只为去听一位中科院院士的演讲。在描述一个想法而我没有领会其意时,他会说:“你没有看过《小王子》吗?羊就在那个箱子里啊!”我从他嘴里听到“工人”这个似乎是个从上个世纪遗落下来的词,竟然首先想到了盘子。厨房里有很多的橱柜,每个柜子里放着各样的厨具,当然也有各样的盘子。常用的盘子都很熟悉,大小怎样花纹如何,边沿在哪次做菜的时候碰出怎样的裂缝,这也清楚。这一天你从柜子里,没错,又是柜子,偶然发现了一个盘子,却发现对它完全没什么印象。不记得是自己心血来潮买的还是家人朋友送的,似乎没用过也不知道到底用来装什么合适。于是许文田解释说,山社接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商务调查项目,受到A总公司的委托,去调查其在韦城的分工厂,找出那里的工人——主要是一线操作工的离职率高的原因并提出解决办法。经过协商,准备展开两条线调查,明线由另一个部门的主管、总监等三位上司组成,他们会直接进入工厂和各级别负责人面谈,了解他们的观点意见。而暗线由我和另外两名公司老同事组成,我们会以工人的身份潜入工厂,亲自和一线工人交流,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获取情报。暗线的人要伪装成一只机器鸟,带着碳纤维合成材料飞进雨燕的队伍里,用伪装摄像头近距离拍摄,了解公司和客户需要的信息,比如雨燕的飞行,不是,是工人的真心。对于这个卧底行动,有几个要求。首先是记录,记下给出观点、想法、建议的工人的姓名及所属部门,作为真实的数据支持;其次是隐瞒,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让他人知道我们是被派来商务调查的,以免某些事实被刻意隐瞒。最后,在满足前两个要求的情况下,竭尽所能接触最多的工人,挖出最深刻的真相。我答应许文田参与这个调查,想到这大概是一个机会去了解这个盘子的历史,也许是一辈子不可多得的体验。在身心异处的状态中产生的刺激,和换季时候的夜一样,夏日残存的炙热和秋日萌生的凉意此消彼长,那样的不安定对我具有魅惑力。其实,那时我的心中还隐存着一种优越感,这并不算是光明的部分,可我必须指出来。去体验工人生活的大学生,或多或少抱着普通人家去济贫救灾的心情,那样好像会让自己的“普通”显得更富有。如果说不幸有时在比较中产生,幸福有时也依赖于在比较中凸显。于是,春节刚过,我便拉着新买的牛皮箱,意气风发的准备下江南,韦城就在那里。很多词语生出来久了,就开始长出人的脾性,本义仅指地理位置的“江南”,在我心里就渐渐长成了柔情似水的姑娘。没想到,在我到达那里的时候,姑娘却冷得结冰,她的瞳孔被一圈尖锐而锋利的冰凌围绕,看到我的时候,那里闪出冷冽的光。我和周翰是在夜里乘车进到一个小区里的,随雨潜入夜,窃物细无声,和卧底身份甚为相符。本来要一起来的另一名女同事秦园因为没有及时赶上只得改乘下一班火车,后来住处不知为何也和我们的不一样,以致于我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一个依靠。和周翰约好第二天的见面时间地点,两人便各自走去自己要入住的宿舍楼。按照楼栋号我来到宿舍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女生不时进出,有些人头发湿漉漉的,拿着花花绿绿的塑料盆,提着看起来是胡乱塞进去的装有衣物的塑料袋。她们穿着拖鞋低头走路,脚背裸在寒风里,借着微弱路灯小心避开雨后地上的小水坑。因为我一直在门口徘徊,终于有个女生出门时候注意到我,问我要不要进去。我点点头,她把手里的门禁卡贴到玻璃门一侧的感应器上,“滴”地响了一声。“谢谢。”她拉开门,待我拖着箱子走进去,便放开门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带任何表情,好像把那东西忘在了哪里。门厅一侧的接待室坐着一个阿姨正在专注地看电视。我走进去,告诉她我的名字和第二天要去报到的公司名字。她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公司名、人名,还有划在上面的线。那些线从这些名字身上拦腰划过,连同那些名字和它们背后的一切就被剔除。“找到了”,她指着本子上我的名字,“是这个吧?这栋楼住的基本都是A、B几个厂的。”我点点头,看到自己的名字缩在众多名字的缝隙里,屏息收腹,小心不被其他名字的笔划穿透。“你就住609,这个是门卡和钥匙,交100押金退房时候退还。”我赶紧将钱递给她,接过钥匙和卡。她将钱收好,锁好抽屉。“那我先走了,为了等你搞得这么晚。”“不好意思……”“拿出去。”“嗯?”“我叫你把箱子拿出去,我要锁门。”“哦哦。”我把箱子拖出小房间,她立刻关灯锁门,径直走出门外消失在夜色里。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的,但它们想一起涌出来的后果就是没有一个成功的从狭窄的喉管逃离,我最终还是哑然。拖着箱子来到六楼,找到房间,开门开灯。这是个八人间,四张上下铺,有的床铺上还有薄薄的被子。不光是被子,屋里到处都是人住过的印记——掉在地上的衣架,搭在床铺边的毛巾,堆在桌上的漱口杯和牙膏,被头发缠绕的梳子,角落里的暖水瓶……因为这浓重的生活气息,我甚至不能用“住过”来形容,说不定她们还住在这里,只不过此刻尚未下班回来。挑了一个最空的下铺床位——至少我能确信这个只有两块木板的床铺暂时是没人使用的——坐了下来。把行李箱靠床放好,我用手指戳着着木板床上的一个小坑,仔细听外面的脚步声、开门关门的吱嘎声和只言片语的谈话声。不久,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想下楼去买些生活用品。小区门口的商店还未关门,我迅速挑好两床棉被,把水杯、毛巾、牙刷、矿泉水等全部丢到脸盆里,付钱时候又顺便拿了一袋面包。不想爬两次楼梯,所以我深吸一口气抱起所有的物品,直到回房将它们全部丢到床上,才大口大口喘气。保暖、饱腹、保持清洁,这一床的生活必需品分成三类以后,生而为人的特征立刻不再凸显。简单清理行李,整理床铺,准备去洗漱,才意识到没有热水。在洗漱间询问一个正在洗头发的女生,得到的答案是使用“热得快”自己烧水。不好意思开口去借,也实在不愿再次下楼,最终我只是和兽们一样用冷水完成了清洁一事。躺倒在床,反复告诉自己,天亮以后,我就要做一个工人了,一个真正的工人。我已经到达这个世界的入口,绳子上算是打了一个结。要说究竟如何进去,里面又是怎样,这是之后的绳结要记下的事。结果却是一夜无眠。楼道里匆忙的脚步声几乎整晚不停歇,吱嘎叫的开门声简直像一个女高音的亡灵,凄厉又哀怨。担心夜里有人回我这房间,如果对方打开门看到床上有个不明物在被子底下蠕动,大概不能称为愉快的见面。除此以外,如果不是被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单薄,就是夜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寒冷。不是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挪出一半垫到身下,就是把身下的被子挪一半盖到身上,但是基于它总量不变的原则,我始终只是个里外都冷却的人肉卷。这个夜我好像被人丢到了西伯利亚雪原上,大声喊着什么,但这些话一出口即冻成冰晶,被风裹挟着转眼即毫无踪影。而这一夜的恐慌,换到现在我也无法给予安慰。纵使我做过诸多别人觉得胆大的事,例如一个人去蹦极能在空中忍住不发一声。但是当我回到住处,睡觉前仍会一次又一次起身确认所有的门窗有无锁好,在枕边放上一把小刀。虽感到和他人同住的诸多不便,始终没有勇气独自居住。说起来实在无奈,随年龄改变,确实有越来越勇敢的心和越来越怯弱的魂。选段结束,免费阅读全文请戳第三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小说组入围作品《韦城》作者豆瓣阅读主页请戳:陈菁———第三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入围作品评选正火热进行中,豆瓣一刻将每天展示一部入围作品,欢迎关注豆瓣阅读的主页、App、微博、小站,免费阅读更多最新入围作品并参与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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